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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四章 潭水

一一四、潭水

浅洼一战刚刚结束,靳王于血战中血战呼尔杀的消息就传入军营主帐。老军医正为陈寿平清理眼部的瘀伤,此时就接到了靳王的前线战事急报,老军医换药的手指一个没下稳,当即被陈寿平挡开。

“你说什么?”陈寿平按着皮案想要坐起来,却被扯动胸前伤口“咝”了一声,“……殿下血战呼尔杀?”

这还没算完,不光靳王近战呼尔杀,还有穆小统领因立功心切、私自出兵被围截在浅洼死战,刘鹤青为了营救他而私自出兵解救被围。接二连三,连个喘息的时机都没给陈大将军留。

帐中的气氛渐渐凝滞,老军医下药的手停在空中,动也不是,不动也不是。就听陈寿平因焦虑而迫不得已的急促呼吸慢慢压制下来,虚虚地抬了抬手,老军医得了示意,立刻“哦”了一声,专心换药。

“靳王殿下现在何处?”

传信兵道,“浅洼一战后,殿下在枯荣谷暂歇,因为不知道敌军会不会再次突击,传令末将回帐送信之时,王爷仍然驻扎枯荣谷,再多驻扎一些时日。”

陈寿平心下默道,枯荣谷在三岔口东北边,正好可以拦截突击的敌军,靳王这是要死防伦州城了。

“浅洼一战,先遣军伤亡如何?”

传令兵道,“浅洼之地地势复杂,战况险恶,双方几乎都是近身战,对方用上了饮血营,我军动用了火铳营,因此正负未分,伤亡不计。”

陈寿平“嗯”了声,传令兵察言观色,立刻躬身退了出去。

军医将最后几片纱棉换好,又叮嘱了陈寿平几句,这才退下。

不一会儿,又有兵士进来传令,说是李潭李大人请求帐内一叙。

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。陈寿平心道,自从李潭随着郭业槐,押着军粮运抵前线后,就一直称病在帐中料理靳王交代的事物,修订那些乱七八糟的史册。如今倒是赶在一个草木皆兵的时刻前来,还正好是靳王携先遣军力战呼尔杀的当口。这个兵部四品下侍郎跟着郭业槐,算的不知是哪一笔账。

“请他进来。”

李大人着一身常服,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。当着陈寿平的面摘了风帽,恭恭敬敬施了个礼。

“李将军不必如此。”陈寿平寒暄道,“快给李大人看茶看座,军中每每战局评议的时候,总是不见李大人出现,不知今日找陈某,有什么事?”

李潭的脸色立时便有些挂不住,当下笑了笑,道,“不知将军可否屏退左右,微臣有事相商。”

陈寿平轻轻锁眉,朝着李潭盯了片刻,终于还是扬手避退了左右侍奉,将火烛往前移了移,迎着李潭的面色,让他看得更清楚些。

李潭笑道,“大将军,微臣听闻,靳王殿下留守枯荣谷了。”

陈寿平沉道,“你的消息倒是灵通,我也不过是半柱香之前才知道的。”

李潭打着官腔,“微臣比大将军早不了几刻。听线报的意思,呼尔杀是临阵退兵?”

陈寿平狐疑道,“是,又如何?不是,又如何呢?大人既是深夜入我帐中,便是打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目的,还请直说便是。”

“大将军说的是,”李潭眯了眯眼,无比认同地道,“大将军可知,敌方兵强马壮,彼时还带了饮血营,只要呼尔杀再战哪怕三个时辰,就能活捉靳王,歼灭我全部先遣军,他便能受尽赫赫军功,在萧人海那边便可坐上北鹘杀神大军的第二把交椅,可他为何偏偏要选在敌我酣战之际,鸣金收兵呢?”

此时帐中只剩下陈寿平和李潭两个,烛火的微光不时地在两人眼前跳跃,陈寿平缓缓道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陈寿平沙哑的声线中透着掩藏不住的疑虑,“呼尔杀退兵,连靳王都始料未及。”

李潭:“不光是靳王,或许连萧人海都未想明白。”

陈寿平眼神一滞,“李大人,你到底想说什么。”

李潭不疾不徐道,“大将军,如今一座伦州,一座云州,一座幽州。三城分布在三个方位,相互承接,便能在地势相互照应。可现在,云州城在萧人海手中,伦州献城又到了呼尔杀手中,他二人盯紧了幽州,谁先夺下幽州,活捉靳王,便是能在北鹘的高台上多插上一面旗。”

陈寿平沉默未答,并不否认。

李潭又道,“如今的伦州城,是一座血城。城中的南朝百姓正遭受着难以想象的苦,而我们如今却根本没有夺城的实力。因为一座饮血营是扎在南北血战只见的一根血刺。”

陈寿平忍耐地吸了一口气,说,“李大人到底想说什么?”

李潭压低了声音道,“大将军,伦州城除了呼尔杀,确实还有他人坐镇。

陈寿平猛然看着李潭,“你想说那个银甲书生。”

李潭轻轻点了点旁边的沙盘,“大将军,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银甲人是谁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当年萃澜殿的事,牵连者甚多,杨德忠算是幸运的,只判了他全族流放,是他自己倒霉,在流放的途中遇见了敌军偷袭,只是没有想到,那次屠戮中,杨家还留有活口——杨辉,杨九如。”

陈寿平渐渐抬起头,“当真是兵部的人,连敌军一名小小副将都能念出名姓。杨家既然还有遗孤,这遗孤又已经投靠了敌军,为北鹘反战南朝大军,这个人,便是我们的劲敌。只是我没想到,杨辉出战次数不多,即便是跟随呼尔杀的军令,似乎也没到了李大人亲自前来主帐与我一叙的地步,您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李潭面无表情地站起来,陈寿平能听见他站起时不自主的呼吸声,李潭道,“大将军,微臣劝将军一言,靖天城里不太平,兵部内围也不似您想的那样相安无事。明日清晨雾散之前,会有一匹快马从镇北军营前线一路向南回京,送的是一封呈交内阁的公函,详细记着穆家、靳王以及浅洼一战的所有,甚至……更多。请您务必拦下来。”

陈寿平此时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,眼看着李潭转身欲走,快速道,“郭业槐要送回京的密函若被我拦下来,你有什么好处?你难道不怕密函送出一事被你提前泄露,郭业槐会问你的罪?”

李潭背对着陈寿平,无声地叹了口气,“将军,微臣无可奉告,但微臣只说一句——穆家的这位小公子,只要能保得住,就请您尽全力去保他。”

陈寿平狐疑地望着他,“你不是郭业槐的人,你效忠穆府,是太子殿下的人。”

李潭左右逢源,语重心长地说,“大将军此言差矣。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,向陛下效忠,您这样讲,便是有结党之嫌了。大将军,靳王殿下心思缜密,不敢轻信于人,这也是难免,毕竟这些年他受的苦楚,是京中那些纨绔难以想象的。可他将我当成政敌,将我划到了郭大人一脉,我是有苦说不出,才来找大将军的。”

陈寿平静道,“你冒着被郭业槐知道的风险,深夜单独来见我,就是为了给穆争鸣擅自出兵、险些遭难的事求情。可这件事他违反了军令,即便郭大人此信没有送出,我也是要责罚他的。”

李潭扬声道,“那就请陈大将军按照军令责罚,不要失了公信。至于靳王殿下……”他缓缓叹了口气,有意提醒道,“郭业槐那个人,他送出去的信,怎么可能单单是讲穆小统领的事呢。”

陈寿平看了李潭一眼,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出征前夕,在大本营的主帐,靳王殿下曾经和穆小统领对于是否剿匪一事起过争执。穆小统领认为攘外必先安内,殿下甚至还气急说出了‘开刀祭旗’这等话。实话说,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也为之一振。这些年,北边的事情,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可如果一个戍北支边的皇子,为了山头上几个占山为王的兔子,搅了禁闱中龙案的安稳,那再高的山,也是要被铲平的。”

李潭的眼中露出一丝戏谑,倒也不是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,而是身临其境之后,难掩的快意。然而这份“快意”一闪即逝,李潭这人人如其名,像是一方潭水,微微拨弄之后,也分不清敌我。李潭这温吞水一般的个性,恰好正中郭业槐这扇箭靶的红心,他不骄不躁,不疾不徐,将手中权柄拨弄得游刃有余。

“大将军,微臣再说一句,我对靳王殿下实在不存在敌意,也不希望他因此事,将回头岭到手的军工,转眼让人。他是皇子,是天子之师,然而龙生九子,还各有不同,十个手指头伸出来,还不一般长呢。所以即便都市皇子,也有贵贱之分。想必这么多年过去了,靳王殿下心知肚明,也有自知之明。想在这方乱世安安稳稳地活下去,不用一些手段,是不行的。”李潭长叹一声,最后道,“大将军,呼尔杀在浅洼一战中鸣金收兵,一定有其收兵的理由。这件事,恐怕还需要靳王殿下自己告知。告辞。”

陈寿平眼看着李大人重新戴上披风走出了帐子,深深叹了口气,似是而非地轻声道,“莫不是狼平溪谷出了什么岔子,你我算好的路子,难道你要临时更改?”

陈寿平越想越不安,到了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,他撑着身上的皮肉伤点灯熬油地坐了起来,愣在烛火前盘算心里这笔账。

过了半柱香后——

“来人!”陈寿平冲着帐外大喊。

兵士立刻进帐接令,陈寿平哑声道,“携三道加急令,快马去枯荣谷,传令靳王,不可再战,立刻归营!”

“是!”

事情不对,完全不对。

陈寿平望着渐渐泛白的天幕,雾气渐渐消散,他再也不敢耽搁,更不再理会身上的刀伤剑伤,趁着雾色亲自快马出营,将李潭所说的那名送密函的信使堵在了出去的官道上。

“大将军!”信使被陈寿平一人拦在官道上,当即震惊不已,立刻下马叩拜,“您这是……”

陈寿平不多言语,将胸口夹的书信与那人的信件替换,道,“散碎银子,拿去安家用。”

那信使一愣,向后退了几步,未敢动弹。

“怎么?不愿意?”

信使忙道,“不不,小的明白。”

“知道就好,”陈寿平回身上马,见信使上马后不再言语,向前骑了几步,似乎想到了什么,忽而又打马回来,犹豫地冲陈寿平拱了拱手,道,“密函一式三份,担心被路上拦截,分别由三人送出,我是第一人,若是我这封先行送到,剩下的便当即作废。将军放心,小人定为您争个先头!”

陈寿平倒是绝没想到,郭业槐竟还留了两手。

“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?”

信使笑了笑,“小人只是个信使,将军驻扎北疆,才能让小人一家在灵犀渡口一带安居,我虽不懂您为何拦信,但我知道将军此番必有用意。这些银子我用来打发剩余二人,将军尽管放心!”

陈寿平勒住缰绳,回头再去看这位素未谋面之人,心中不免有些肃然起敬,再想起方才自己拦信的态度,又不免有些自责。这百转千回的愁闷随着烟云慢慢消散,留下的便只有扼腕长叹了。因这不入流的招数,陈寿平平素里是绝然不愿做的。可今夕非同往日,若是这封信函早他一步送抵内阁,隔日穆家老小不被治个延误军事的大罪就算他们祖上积德,再加上靳王在主帐中嚣张的言论,说不定还会陷鸿鹄于危机之中。

而此刻,北方必须一致对外,坚决不能以内打内,让敌军有可乘之机。

铁血山河下,关乎北疆存亡的战事一触而发。十年蛰伏,等的不正是有朝一日,夺回云州,再临帅府吗?

三日后,陈寿平便看到了这个浑身是血、满脸泥污地跪在帐前的穆争鸣。他险些认不出来这个几个月前还堂而皇之地指责他调兵有误、种种失利的白面公子。

“穆小统领这是怎么了?地上多脏啊,还不进帐回话。”

穆争鸣被饮血夹伤了腿,怕是根本站不起来了,他不敢言话,被两名死士架着进了军帐。

陈寿平沉了一口恶气,哑声问道, “不听军令,私自出兵,以至于大军溃败,死亡不计,这是什么罪啊?”

郭业槐接道,“大将军,其罪当诛。”

穆争鸣下意识地抽了口气,匍匐在地上,未敢多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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