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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零九章 绣球

二○九、绣球

清晨,晨曦照进窗棂。

薛敬醒转的时候,已是晌午,他睁着眼发了一会儿愣,觉得一切犹在梦中。他停了一会儿才转过头,发现身边这人面朝着里面,还在深睡,便眉眼含笑地凑过去,似乎要将所有柔情都添在这扯被子的动作上。这人从一年多前至今,八成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,前几日又拼着一口气从云州城赶到盲庄,在半山大战一场之后已经是筋疲力尽,这样熟睡的情形在薛敬记忆里几乎不曾见过。于是他然后他忍了片刻,还是往那人的后颈蹭了蹭,见他不由地动了一下,连忙错身分开。

“不吵你,睡吧。”薛敬轻声说完,便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地。

他将缠在手臂上的绷带换了以后,便走出了舱门。

此时野外的风带着倾诉欲,将这些日子经历过的种种变作“曾经”再一次送至耳畔。薛敬站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晨阳初升,胡立深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。

“王爷!”胡立深跳上加班,笑嘻嘻地冲他咧着嘴笑。

“小声一点。”薛敬提醒道,“这一船的伤兵都需要休息。”

胡立深连忙捂住嘴,“王爷,您不多睡一会儿?”

薛敬摇了摇头,问他,“怎么了?急急忙忙跑过来。”

胡立深愁眉苦脸道,“王爷,咱们船上的伤药和粮草不多了,我方才粗算了一下,那止血祛毒的药还剩半瓶,我和兄弟们今日再去山中寻一寻,看能不能采到治伤的草药。”

薛敬嘱咐道,“那止血祛毒的救命药都留给四爷和五爷,好的药材紧着他们用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胡立深走后,薛敬仔细地算了算时间,他们这些人在这山中八成还要住些日子,养伤的养伤,治病的治病。

距离半山一战实则过去两日,他却觉得恍如隔世。

盲庄半山这一战将之前在云州城内相约的计划全部打乱,本来清明时的穹顶救人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期进行,如今他们这群人伤病累累,还因盲庄一战,将九则峰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
杨辉这步棋走得阴险——他未动自己的一兵一卒,就将他们这些人圈在了半山那个修罗场,让他们自相残杀,最后损兵折将。

然而事到如今,事情依然未了,即便蓝舟已经被救出,蓝鸢镖局仍然在杨辉的手里。他不免疑惑——为什么蓝鸢镖局到了北方后会忽然全部落入杨辉的手中?杨辉是怎么提前设下埋伏,将蓝清河等人抓走的?还能在之后的局中,设计陷害蓝舟和自己。还有,杨辉为什么要抓蓝清河?蓝清河手上到底握了什么秘密,值得杨辉兴师动众,不惜冒着被萧人海发现的危险,在萧人海眼皮子底下带兵抓人,还滞留盲庄数日,用蓝舟当“诱饵”将自己和葛笑不声不响、一步一步地引进去。蓝鸢镖局和十年前不悔林劫镖有关,但是这一切又和云州那股背后的势力有关系吗?和穹顶有关吗……

薛敬免不了思索起整件事的始末——他觉得这件事似乎根本纠集在了哪一点上,只要解开这一点,所有疑惑都会迎刃而解。

他似乎能够确信,也许这件事还得从十年前的蓝鸢镖局说起。

到了晌午,蓝舟依然在昏睡。蓝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,终于不像刚刚救出时那样惨白,只是这一路走来,他受了许多的苦,猛地松懈下来,他便坠入深深的梦里,一时间回不来。

这一夜,葛笑坐在他身边,也顾不上自己后背的箭伤,时刻盯紧蓝舟伤势的变化,谁劝也不听。他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那张床,仿佛稍一转眼,那人又要从眼前消失了。

薛敬不扰他,却也担心。当他端着药碗敲门走进船舱的时候,葛笑揉着眼睛,还盯着蓝舟,一动不动。

“哥,你吃点药,休息休息。”薛敬将药碗端到他手边,“你得好好养伤,伤好了才有能力照看他。”

葛笑惨惨地笑了一下,端着碗的手心不断地发抖,“老六,我也不知道怎的,刚刚救他出来的时候,没怕的……在这坐了一宿,什么魑魅魍魉都从脑子里钻了出来,我只要一闭上眼,就是半山那一幕——看见他全身是血地倒在地上,我这人从来少梦,感觉、感觉这些天把没做过的噩梦都做了一遍。”

薛敬道,“哥,你这是还没从那种恐惧中出来,毕竟这十年来,四哥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你身边,过一阵子就好了。”他拍了拍葛笑的肩膀,轻声说,“哥,我扶你到外面去?他们两个都在睡觉,一会儿我下手没轻没重,你再一疼,给他们吵醒了。”

葛笑依依不舍地往床上看了一眼,默默地点了点头,被薛敬扶着,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船舱,到了甲板上。

此时晌午的阳光渗透着暖意,水面无波无浪。

葛笑坐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,将衣服解开,等着薛敬给他后背的箭伤换药。

薛敬默不作声,葛笑回头看见他的动作,忍不住问,“老六,你是不是憋着什么事儿呢。”

薛敬一边轻手轻脚地将他是身上的纱棉一点一点解开,一边拿起手边的药瓶,“哥,有些旧事,我不知道怎么开口。”

葛笑被他撒药的动作弄得眉头一紧,紧绷着背脊没吭声,他缓了一会儿,才颤声道,“你说。”

薛敬顿了一下,转身一边将满手的血冲洗了一下,然后拿起手边干净的纱棉,仔细地缠在他的身上,“蓝鸢镖局落难一事颇为蹊跷,四哥一家是江湖名门,怎么也会忽然陷进北边的风波里?蓝鸢镖局的事,你究竟知道多少?你和蓝清河有什么恩怨?何故蓝清河那么恨你,非要对你赶尽杀绝。”

事已至此,葛笑也没打算再憋着不说,他无奈地摇头慨叹,“其实都是些不光彩的事,我不说,是因为其中有些事,说出来丢脸。”

“哦?”薛敬更加好奇了,“是出关之前的事儿?”

“十一年前的事了……”葛笑重新将衣服扯上,回头对他说,“那年,我闲游至岭南,听闻蓝鸢镖局名震江湖。其实在南朝,做镖局生意的家族也有不少,除了接普通人的买卖,也接官家暗门的生意,有些买卖见不得光,走镖的路上容易遭黑道洗劫,大多镖局的生意可能因为一趟镖的走失而声望扫地,声望和名誉对于一个镖局是致命的。那些年间,不光是岭南,全国各地各大镖局在运镖的路上,皆遭过洗劫,有些只是落了镖,有些则是连着几十人的镖师都死在去运镖的路上。蓝鸢镖局是个中翘楚,因为经由蓝鸢镖局走过的镖,非但黑白两道皆不敢碰,连各府知州都要礼让三分。蓝鸢镖局有巨大地‘蛇网’,帮他们手机各种情报,那时候,什么犄角旮旯的赌坊妓院里,都隐藏着蓝鸢镖局派出去暗访的‘蛇信’。蓝鸢镖局的起鸢令堪比皇令,起鸢令一出,不管你是不是生出了三头六臂,只要你得罪了蓝清河,就算是钻进了地底下,‘蛇信’们也能将你找出来。”

“那你跟四哥……”

“也正是在那一年,我遇见了他,那一年他十六岁。”

“你们……是在哪儿遇见的?”

葛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眼神忽然一冷,他应该是拼尽了全力,才勉强压制住蒸腾起来的怒火。

“十一年前的立秋,我记得很清楚。”葛笑微喘道,“姓沈的一家,小女儿抛绣球招亲,这种事在坊间见得多了,我除了凑个热闹外,也就是想瞅瞅那小娘子美不美。”

……倒是合乎葛大爷一惯的作风。

“我坐在招亲对面的茶楼上,学别人一样围观,就看见人群里混着一个蓝色衣服的少年。”葛笑“嗨”了一声,颇为自豪地嘿嘿一笑,“我第一次见你四哥的时候,就觉得,他可比那抛绣球的小娘子漂亮多了。”

薛敬不由地苦笑,“人家是去看姑娘,你是去盯谁家少爷。”

“可不是么!”葛笑大言不惭地笑了笑,极是骄傲地说,“结果,不光是我看上了你四哥,那抛绣球的丫头也看上了。”

“他被那绣球砸中了?”

“可不。”葛笑笑嘻嘻道,“他当时还懵在了当场,不知所措。”

薛敬注意到,葛笑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时,脸上浮现的笑意之下,隐隐残存着一丝哀婉。也不知道是为了那经年累月的喟叹,还是觉得这初见时的岁月渐行渐远,恍若隔世,再回首时,经不住人仔细地回味。

“怎么了?”薛敬察觉到什么,脚步一顿。

葛笑将蓝清河往旁边的石壁上放下,那石壁正好被顶上遮天蔽日的密林折了雨,哗啦啦的雨水顽固地砸在头顶的枝叶上,倒是没漏下几滴。葛笑就在这简陋的“雨遮”下屈膝而坐,“累了,歇会儿。”

薛敬靠在石壁上,问他,“可这些又与蓝清河有什么关系?”

葛笑微微叹息,“我方才说到哪儿了?”

“四哥接了绣球。”

“哦对,”葛笑将一只手支在一边支起的膝盖上,慢吞吞地说,“他接了绣球,所有人都在欢呼,我凑着热闹,也去听人说道,都说沈家的漂亮闺女要嫁给蓝鸢镖局的少当家了,蓝舟确也到了成家的年岁,怎么想,都是好事一桩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葛笑低沉道,“蓝清河这老东西可不这么想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蓝舟不谙世事,根本不知道手中的绣球代表了什么。那之后我才打听到,,抛绣球招亲那日,是他第一次出家门,也是他十六岁生辰。”

“十六岁,第一次出家门?”薛敬不可思议地道,“怎么可能?”

“呵……”葛笑嘴角含笑,记忆里,仿佛那懵懂青涩的少年于闹市中抬眼,于浮云晚照之间,懵懂地望着这繁华的街景,往昔一幕幕又一次浮现于眼前。

“沈氏虽然算不得名门旺族,在花阳县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财主。”葛笑忽然收起来笑容,“可是蓝清河不喜欢这个亲家。”

薛敬微微蹙眉。

葛笑略带讽刺地一笑,“其实就是觉得配不上,蓝鸢镖局在江湖中已颇有名望,又刚刚接下了淳王运往北方的一趟官镖,他们的气势如日中天,据说当年淳王殿下还有意收蓝舟做婿。一边是亨通大道,借着王族的势力就可平步青云,一边是小小商贾,一个算盘子接着一个算盘子打出来的小本买卖,孰高孰低,孰轻孰重,蓝清河心知肚明。”

薛敬连忙追问,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?”葛笑唏嘘地叹了口气,“那年重阳,沈家一门七口,被发现死在了花阳城外山中的阴沟里。”

薛敬猛地回神,微微蹙眉,“满门?”

“不留活口。”

薛敬不可思议地看着葛笑,“死因呢?”

“劫杀。”葛笑道,“重阳节登山祭祖,死在回城的山路上。一家七口,全死了,包括那个等待出阁的小女儿。官府立了案,也查了,劫匪也抓了。”

“劫匪是谁?”

“常三,两广一带出了名的匪徒,手上沾过几十条人命。”葛笑道,“但是常三矢口否认与蓝鸢镖局有关,花阳县令审了几审,他都一一认罪,只说因财好色,看见沈家一门下山,腰中带了银两,小丫头又好看,心中才生起歹意。”

“斩了么?”

“斩了。”葛笑答道,“判得干净利落。”

薛敬走近几步,蹲下身,低声问,“你怀疑跟蓝清河有关?”

“不止我怀疑。”葛笑看向他,“还有蓝舟。”

薛敬一愣。

葛笑点了点头,“他怀疑是因为蓝清河不愿结这个亲家,又碍于声望不能悔婚,所以出此下册,雇了常三,杀了沈氏一门。”

“仅仅猜测?”

“猜测。”葛笑叹道,“无凭无证,全凭你四哥的直觉。这是一起无头公案,杀人者以命抵命,常三死得倒也不冤。只是他是否受人指使,我们再也查不到了。”

“五哥,这件事有疑惑吗?”

“没有。”葛笑深吸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“我知道单凭直觉怀疑是蓝清河所为,实在是有失公允。可他作践旁人的事不胜枚举,到头来反噬了自己,蓝舟出逃才变成了他的心头大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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