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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三七章 诛心

二三七、诛心

水边生了火,背靠着一处不大不小的山洞。

蓝舟重伤后未曾好好调养,又跟着连日奔波,再加上这段时间不断看见的惨事,他终于撑不住,此刻发起高烧,不省人事。

“这些是咱们两辆马车上所有的药了。”二爷抱着一捆柴和一个包袱回来,他将包袱递给葛笑,“你瞧瞧,有没有他能吃的,我再去打点水。”

“等下!”葛笑连忙起身走过来。

“怎么了?”

葛笑闷声说,“那个,多谢。”

二爷笑了一下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没有说话。

葛笑快速翻出包袱里的各种药瓶,快速拆开都闻了一遍,好在金疮药和退热的草药齐全,稍微搭配一下,便能入药。

等到将蓝舟安顿好,盯着他把药都吃了,已经入了深夜。

葛笑坐在蓝舟身边,盯着二爷不断地往篝火里添柴,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,葛笑冷不丁打了个颤,一颗心这才算还了阳。

“二爷,你说你一直跟着我们,你不是回云州了么?”葛笑接过二爷递过来的野猪肉,乱七八糟地猛咬了几口,囫囵着吞了下去。

“慢点吃。”二爷将水壶递给他,才说,“分别前,不是叮嘱过你,让你往山里绕路。”

葛笑被肉块猛噎了一下,猛咳了两声,才道,“我以为你只是担心会有人跟踪,所以才叮嘱我绕路,原来,你是为了拖延时间。”

二爷不置可否,“不放心你们,就赶过来看看。因为之前在盲庄那边耽误了三天,所以过来的路上没有停留,前日夜晚才追上你们。”

“老六呢?他没事吧?”葛笑连忙又问。

“没事。他去烛山了。”

“烛山?!”葛笑一愣,“你、你怎么把他丢给祝龙那个王八蛋了?!那家伙不讲信用,他、他要是对老六不利怎么办!”

“嘘——”二爷按住他的声音,“你小声点,这是在荒野,声音传得极远,你还指望杨辉尽快找到我们吗?”

葛笑连忙压低了声音,小声嘟囔,“你怎么放心把老六交给一个卑鄙小人。”

二爷叹了一口气,无奈道,“他对我们兴许不善,对老六……不会的。再说,我如今势单力薄,实在……有心无力,护不住他,还不如将他留给能保全他的人。烛山地势极险,寻常人马攻不上去,还有祝家旧部的死士坐镇,老六在烛山上,既能隔岸观火,也能安静休养。这一年多来,他征战奔波,旧患加上新毒,大战之前,不能再折腾了。”

葛笑见他神色虽然平静,话音却隐隐颤抖,便也不再说这件事,“二爷,那你跟过来,云州方面……”

“我暂且管不了那么多,只能先帮你们解决眼下的事。”二爷看了昏睡的蓝舟一眼,说,“他怎么样?”

“急火攻心,旧伤未愈。”葛笑眉头紧锁,难过地说,“我是个粗人,根本就没注意到,其实从那日在桑乾河边与你们分别后,他的情绪就不对劲,想必这一路的笑容都是装出来安抚我的。”

二爷道,“杨辉这一招真是阴毒,为了灭掉蓝鸢镖局,撬开蓝清河的嘴,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
葛笑不明所以地问,“二爷,你说的那个‘诛心’之计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二爷眯着眼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苗,缓缓地说了四个字——“狧糠及米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二爷看了他一眼,解释道,“从云城驿站、蓝舟与‘蛇头’置换行将解药那日起,想必杨辉就已经在布置此事了。蓝鸢镖局全面落入杨辉的控制,蓝舟被万八千设计抓走,条风楼那一次,是第一次——杨辉开始布杀局。”

葛笑眼神一凛,“你是说……对老四动刑?”

二爷微微点头,“你难道没有想过,杨辉为什么要让万八千对老四动刑,这么做明明多此一举,还不光明磊落。”

“可是杨辉本身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呐。”葛笑反驳道。

“没错。杨辉的确不算什么光明磊落之人,但在自己人眼中,他就算装,也得装出个光明磊落的样子,因为他一定要对世人证明,他与呼尔杀不同,这一点对他很重要;还有一点,杨辉怕麻烦,如果老四当时的确逆了他的鳞,何必用这种刑罚。”

葛笑怒意渐起,“难不成还要将老四大卸八块,要了他的命不成!”

二爷冷冷道,“若是我,我便不会这样做。”

葛笑猛地看向他,“那你——”

“我会将蓝舟带到蓝清河面前,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折在我手里。”二爷说完这句话,猛然看向葛笑,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葛笑猛吸了一口冷气。

二爷沉默一阵后,笃信道,“条风楼后面的那个井底刑房分左右两方,在船上的时候,蓝舟曾经跟我说过,他在黑暗中曾经听到过蓝清河杨辉的对话,所以说……蓝舟被动刑,也相当于是在蓝清河的面前,即便会发出惨叫声,也一定会让蓝鸢镖局的人听到——特别是让蓝清河听到。”

葛笑攥紧拳头,几乎将指甲抠进□□里,“如果真是这样,比起万八千和杨辉,我更想要蓝清河的命。”

二爷将眼神移到一边,接着说,“随后杨辉见此招不行,索性便弃了两步棋。”

“你是说万八千和蓝舟。”

“不对。”二爷冷声道,“是鸿鹄和老六。”

葛笑瞳孔一缩。

“盲庄半山上,蓝舟被绑在那座茅草屋里,名义上杨辉放万八千在半山埋伏,是想要老六手中的梅花图,其实,他是想借此机会,铲除鸿鹄,借万八千的手,将我这杆枪彻底封上。”二爷顿了一下,继续道,“他此举有一正一反两个好处——此战若胜,万八千成功夺下靳王,拿到他手中的梅花地图,剩余你我被悉数剿灭,一举两得;此战若败,九则峰上反目成仇的事迹便会在顷刻间传遍北方,无论是搁在哪国的绿林和朝堂,都是一件不小的政事,势必也会在镇北军中掀起极大的风波。鸿鹄占山一方,十年来在江湖中颇具名望,这样的兄弟帮都能拆伙,民心必会动荡。再说了,万八千在九则峰屠寨的事,早就已经在坊间掀起了腥风血雨,盲庄半山一役无异于将这个矛盾激化,雪上加霜。万八千一死,我势必会带着你们奔逃,只要杨辉确信,自己手中还握着能制衡我的底牌,咱们无论逃到哪里、逃多久,他都不用管。”

葛笑这才恍然大悟,“你所说的‘一正一反’,其实意思就是,不管发生的结果是哪一种,杨辉都能从中得到好处——万八千活,那意味着咱们就败了,杨辉坐享其成,直接拿了老六手中的地图,还能尽数剿灭鸿鹄余孽,也就是咱们几个;若是万八千死,鸿鹄窝里斗的事儿依然板上钉钉,以后在江湖上声望没了,几乎等于断了北方一臂,灭了陈寿平的一条后路——所以无论是哪一种,对于杨辉,都是百利无一害。”

二爷缓缓点头,随口应和了一声,便转身又拿了些树枝丢进火中。

“那之后呢,他这一路又在散什么德行?”

二爷接着道,“不出杨辉所料,其实在半山,我本意不想要万八千的命,我想寻求一个折中的办法,试试看能不能将万八千那颗心暂时收回来,只有这样,才能既不损声望,又能制衡杨辉的计谋;可惜啊……即便我算到了杨辉的招数,依然没有办法扭转局势,我没想到老万恨我入骨,势要将咱们置于死地。我若不杀他,难以面对九则峰上死去的那些兄弟,也无法面对蓝舟,更对不起流星。”

“……”葛笑看着他,忍不住叹道,“我没想到,你这么难……”

二爷忽然安慰他似的笑了一下,“是我精于算计,让杨辉故意摆下了一局鸿门宴。当时在水边,我让你带蓝舟走,也是想你尽快带他离开那里。”

葛笑唏嘘道,“结果没想到,这一路来到这里,断断续续地出现各种各样的惨案,直到今天的那个山谷里吊着的人,那是蓝鸢镖局最后的几十个镖师了……全没了。”

“蓝舟的意志就是在这样反反复复中被侵蚀的。”二爷叹了一口气,道,“狧糠及米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用这些死去的人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的心,可以消磨他残存的意志,撕掉他与人为善的皮囊,让他若无其事地跳进早就注好血的缸里,把他染成一只红色的血风筝,只需要一根线的牵引,反反复复地拉扯,就能将这人的意志铸造自己想要的样子,最后他紧绷的神经会像琉璃一样,一碰就碎。

葛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,“……什么样的人能想出这样的招数……”

二爷盯着那股暗红色的火焰,冷冰冰地说,“受尽折磨的人、浸泡过血缸的人、被践踏过尊严的人,不知死活的人。”

——杨辉就是。

葛笑转头,再次去看蓝舟,他的唇色如雪的苍白,他就像是一只受了伤濒死的麋鹿,在黑林中不断折转,试图撞破高墙,却忽然发现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。

“老四太善良了。”二爷忽然道,“他的善心正好被杨辉利用,成了一柄反插进自己心口的利剑。”

葛笑沉默一阵,认同道,“他说过,他不想回岭南,但是他心疼蓝鸢镖局的人。”

二爷道,“他不忍任何人因他受损,即便蓝鸢镖局的那些人离他很远。”

葛笑抬起头,忽然咬紧牙关,略带决绝地说,“二爷,我出身金云使,是在不仁不义、卑鄙下作的人心里泡大的,承恩阁的那些人,他们不懂兄弟义气,没有人伦纲常,他们只会杀人。有时候出任务回来,全身都是血,即便用冷水冲,用指甲抠,也洗不干净。”他忽然顿了一下,哑声道,“可能因为我手脏,才会觉得四爷干净。”

二爷看着他,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。这种话,他从未从葛笑的口中听到过,猛地一听,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。一个从来不袒露心声,向来大大咧咧的人一旦动情,那结果便是肝肠寸断的。

二爷深吸了一口气,道,“善心有时候是能救人,却也能害人。”

葛笑一愣,“什么意思?”

二爷站起身,随手掸了一下衣摆,然后拿起手边的红缨枪,用帕子擦着枪头,一边擦一边说,“你们昨晚救下的六子,是被人买通的。”

“?!”

“你们前脚离开村子,他就将你们沿途走的路当信儿递了出去,所以才会有挂在林子里的那些人,给蓝舟致命一击。”二爷将帕子收好,再次看向目瞪口呆的葛笑。

“这一路上,就没几个好人了么。”

二爷想了想,答道,“却也不能这样讲,那六子不算什么恶人——人在巨大的死亡威胁之下,大抵会显现出往日不同的心态。非是他们不善,而是他们想活。真正大义凛然,不惧生死之辈,世间少有,即便是你我,也不能幸免。”

葛笑皱了皱眉,闷着嗓子应了一声。

二爷看了他一眼,说,“我出去一趟,你好好保护他。”

葛笑连忙问,“你去哪儿?”

“我去把蓝清河换出来。”

“等等!”

葛笑想起身,却被二爷拦下,“我答应过胡大夫,一定要把流星完好无损地带回幽州。那小胖子离开我太久了,我必须想办法,把他救出来。这是我的事,与你们无关。”

二爷这句话说得不明所以,葛笑刚想去拦,那人却已经像一阵疾风一样出了山洞。

葛笑暗骂一声,连忙快速将蓝舟放好,抄了兵器就追出了山洞,然而密林纵深而幽黑,根本再不见任何活人。

迷雾在黑夜中笼罩山林。

白天那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已经散去,整个密林像是涂抹了一层肃杀的白霜,连舌尖咬着的湿气都带着血腥的甜味。

二爷握紧红缨枪,一步一步沿着白日走回的路往山上走,两侧的岩石下不断窜出“咝咝”乱叫的毒蛇,它们不近身,却也不离去。

“多事。”他从腰间的皮袋里拿出一只短小的骨笛,凑在唇边吹了起来。

骤然间,身边那些藏匿的小蛇顺着笛音聚起,然后忽然在他的前路打开一条半人宽的道。

蛊蛇煨毒。二爷心想,自己用一条剧毒的小蛇吸了一年多的血,蛇毒早已穿透四肢百骸,如今的他再看见脚底的这些小蛇,实在觉得入不了眼。

“只可惜小青蛇不在身边,否则还能教训你们一番。”二爷冷笑一声,顺着那条毒蛇开辟的山路继续前行。

约莫半柱香之后,他终于来到了那处挂满尸骸的山谷。

倒吊着的尸体,像一个一个蛀了虫的蚕蛹,在深黑的夜里,于头顶乱晃。

“杨督帅,故人前来,还请现身一见!”二爷环顾四周,忽然低喝了一声。

片刻过后,整个密林燃起熊熊烈火,饮血营的银色战甲迎着火光闪着刺眼的亮光——

近百名饮血营死士将他包围,在积聚的火焰中,统统将右臂抬起,黑洞洞的梅花血夹破口绽放,势要将侵入者碎尸万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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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童节啦~祝宝宝们儿童节快落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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