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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四九章 分骨

二四九、分骨

两日后的夜晚,澜月火丘果然遭到突袭,杨辉携五百人从粮仓东面突袭,想要截掉粮仓周围最薄弱的伏兵,然而他们刚从东面攻入,就被刘鹤青派去大批伏兵拦截,两方交战于火丘东岸,却并不恋战,只从子时战至丑时,整整两个时辰,杨辉便忽然转道。

到了黎明,又一组乔装成汉民的士兵从西边攻击澜月,好在刘鹤青早有安排,澜月火丘四面八方都设置了伏兵,不论从哪一方尝试攻入粮仓都是徒然,然而杨辉也没打算死磕,直到日上中天,他见自己兵少,对方暗桩早已设好,便彻底从澜月火丘撤了出去。

刘鹤青派穆争鸣前去追赶,追至栗阳城后却不好在城中动武,杨辉的兵马人少,又各个都是精英,散落在这市井夹缝里,人多口杂,难以辨认,不一会儿穆家死士就追丢了。

等到穆争鸣终于带着人从栗阳城撤出,杨辉的人才敢从闹市间冒头。

“督帅,咱们此回本来带的人就少,要么……末将回伦州调兵过来。”

此刻,杨辉带了几人于闹市中的一个深巷里,前后无人,这贴身的死士才敢说话。

“不必。”经过一夜的混战,杨辉的脸色极其苍白又阴沉,他的手心还因为自己一时疏忽,轻敌之间被对方一个无名小卒劈过来的乱刀划破了,他虽然已经将那伤了自己的人大卸八块,此刻血却还止不住地往外冒。他低头看了一眼,颤抖地握住那不断滴落的鲜血,更加震怒。

“督帅若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次突袭澜月,那咱们就尽快回驿站吧,时间一长,恐生变故。”

杨辉冷厉的眼神慢慢浮起一层血色寒冰,“需要你教。”

那死士赶忙躬身,“是属下多嘴。”

杨辉握住血口,回头看了一眼几人,“有人提早泄露了风声,驿站里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,一个都不能留。”

栗阳驿站。

在杨辉回到这间早就被他叫空的驿站之后,果然爆发震怒。守在驿站的一众人全部遭了殃,被绑起来拎到了杨辉面前,他们零零星星地匍匐在地上,自知凶多吉少,没出片刻的功夫,就将前日夜里流星嚷着要去后院上茅房的事情说了。

这一下,不说还好,一说所有人都遭了殃,流星抱着腿缩在二爷怀里,听着尽头那屋子里的哭喊声,头埋得更深了——条风楼血淋淋的一夜历历在目,他是再半点听不得这样的声音。

“二爷,我是不是害了他们?”流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轻声问。

“没事,他们不会有事。”二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温和地说,“睡吧,睡一觉,咱们就在路上了。”

流星被他这低软温润的嗓音催发出连绵睡意,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身在何处,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睡着了,二爷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回床上,放进被子里,随后收回了那只擦了些许麻沸散的手心,轻轻地用一旁湿润的帕子蹭掉。

这时,门被撞开,杨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,冷冷地说, “你递了信出去。”

二爷深吸了一口气,平视着杨辉冒火的双眼,见那人的唇色发白,整个脸都隐在焦灼的怒火中,像是一头被撕裂了心肺的雪豹。

“无凭无据的,督帅何苦冤枉好人。”二爷抬起手,挽了一下衣袖,对杨辉说,“太子殿下需要休息,督帅还是换个地方动怒吧。”

杨辉要紧要,侧目看了一眼床上睡熟的流星,眼神从震怒到阴鸷,他慢慢错了一步,二爷连忙挡过来,低声提醒道,“督帅,他是你们的太子。”

“还没册封。如今,他不过就是一只我随手可以撕破的布娃娃。”杨辉狡黠地笑了一下,“等回到伦州城,我会让他亲眼看看葫芦巷里的那些南朝人,等他学会怎么用刀杀人,再将他带回临都,交给大皇。”

二爷冷冷地盯着他,眼睛微微眯起,“督帅,你在嫉妒他吗?”

杨辉怒起,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
二爷平静地又问了一遍,“你在嫉妒流星吗?”

忽然,杨辉反手扣住二爷的肩膀,使劲一捏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骨节错位——

“呃……”二爷拧着眉,冷汗瞬间从额头上冒出来,顺着鬓角滚落。他攥紧拳头,硬是没有在杨辉面前痛吟出声。

“真能忍,看来将军这十年的屈辱不是白受的。”紧接着,杨辉反手一掌,将他撞开,他蓦地撞向一边的柜子,脱臼的肩膀又一次撞向柜子,瞬间疼得他眼冒金星。

“为了别国的一个小娃娃,你还真是死不还手。”杨辉的怒意在这两下中纾解不少,他那蒸腾的怒火似乎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窗口,如今对上这么一个强大、无所畏惧、此时却被自己掐住了喉咙、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,折磨他……几乎能给予自己在败战之后最刺激的快|感。

“督帅,你这样做,并不会消减半分怒意。”二爷咬着牙站起身,他忍住剧痛,左手掐住右臂,猛地一拽一进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骨头归位,他的唇间一阵惨白,咬出了鲜血。

杨辉见他这给自己正骨的力道不带丝毫犹豫,不禁佩服,“烈将军,杨某是越来越欣赏你了。”

二爷没有理他,而是扶着自己的肩膀,轻轻揉了揉。

杨辉坐到床边,慢慢地伸出手去摸流星的被子,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嘴唇,二爷一个箭步上前,想要去挡住杨辉的动作,却见杨辉并不真去触摸流星的脖子,而是轻柔地为他掖好被角,唇角始终勾起一抹淡笑,仿佛他从来都只是一个邻家哥哥,向来不懂什么刀光剑影。

这人的皮囊和心被撕成了两半,阴晴不定,喜怒无常。

“将军真是好本事。”杨辉柔声柔意地说,“一匹孤狼竟然让你宠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,我就是单单盯着他这双眼睛,都觉得自己脏。”

他收回抚摸少年脸庞的手指,阴狠地说。

杨辉的心中慢慢浮起一层灰白色的齑粉,那些齑粉是从一幅叫“少年”的图景中破碎而得来的。他不曾否认,他是嫉妒——嫉妒一切存活下来的迷途羔鹿却能有无端的好运气,在旁人的呵护下成长。裕贤太子,他本来应该像一头狼一样,五岁学会骑射,八岁猎狼,十岁就要拎刀杀人,可是眼前这个睡觉时都能勾起嘴角的少年——少年的手指像是雨后的青笋,十年来从来没曾碰过刀兵;他的心地温顺善良,对所有人都抱有巨大的善意。

他就像是一张平淡无奇的白纸,跟坊间那些长不大的娃娃一样,手里拎着个糖葫芦,那就是他的一切了。

这样的一个人,也可以让他嫉妒得发狂。

杨辉又说,“将军是个善良的人呐,只要看着小太子,就能感觉到你这十年来的愧疚。”

二爷强忍正骨的剧痛,神色肃然,淡淡地瞧了他一眼,没有接话。

杨辉咬紧牙,阴狠地说,“你将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,他这十年活得天真烂漫,不曾受过半分委屈。但是你有没有想过——孤狼,总有一天,是会回到狼群中的,他们会相互厮杀,争夺帝位,最后拼尽全力、遍体鳞伤。能登上那个座位的人,手中都是沾满了鲜血的,他们势必要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上位。可你看我们这位小太子,我只是杀了几个蓝鸢镖局的蛀虫,他就能哭到断气,他这样的娃娃,怎么能在尔虞我诈、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中胜出,他哪有这个能力在皇族中生存,如何制衡天下。”

二爷长叹一声,低喘道,“督帅,制衡天下,并不需要用杀人的数量去衡断,更无须用不断涌出的鲜血去淬炼自己的刀。”

杨辉微微蹙眉,冷笑道,“这么说,二爷崇尚仁者治天下。”

“怎么治天下,不在我的范畴,如何得人心,更是他们的本事。”二爷笑了笑,“督帅,你盛怒归来,将气都洒在了我身上,也好,总归是饶了你那些手下人的性命。”

杨辉阴晴不定的脸上蓦然间收回笑意,他将袖中那张纸抽出,在二爷面前掸了掸,“我就猜到是你教的,给他们我感兴趣的东西,让他们用此招保自己一命?”

二爷不动声色地一笑,“这等雕虫小技,的确瞒不过督帅的眼睛。我也实在是没办法,自从您与我在溶洞中一番交谈之后,就再也不愿见我,我这人心急,总想着尽快见您一面。”

杨辉挑了挑眉,冷道,“你放心,我不杀他们,即便他们不听话,任由这个小娃娃胡作非为,我还没有蠢到在陈寿平的眼皮子底下找自己人的麻烦。”杨辉将那张纸摊开放在桌上,“你想方设法地将此物带给我,这上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二爷靠着案前的椅子坐下,此刻他脸色稍缓,肩膀的锐痛渐渐平息,他才有力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,含在口中仔细咽了下去。

“这是一张‘鬼符’。”二爷缓缓道,“是我在云州时得到的,来源我不能说,但是你若是疑问我为何会及时出现在盲庄半山,那也是因为这张‘鬼符’上的信。”

杨辉狐疑地看着他,“原来你不是从自己人手里得到的信儿。”

“不是。”二爷坦言道,“而据那人说,蓝鸢镖局已经陷在盲庄,我是听了这个信息,才快马到达半山的。督帅有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意味?”

杨辉极其精明,他能从这句话中分析出的“意味”绝对不比二爷少,他忽然笑了一下,问道,“你告诉我这些,是什么目的?”

二爷道,“督帅暗自布兵,劫蓝鸢镖局于条风楼,并在萧人海的眼皮子底下在盲庄藏了一个多月,云州方面却丝毫未有察觉。这份胆识魄力和运兵的机警,都是寻常人无法企及的,即便是运兵多年的老手,能控制住手下人的动作,却也极难控制住不走漏半点风声。但是——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将声音沉下几分,“督帅布兵条风楼、截断蓝鸢镖局的信儿这件事,最终还是走漏了,但并非是通过萧人海这条线走漏的——有人在暗中盯着你在盲庄的一举一动,那双眼睛隐在暗处,估摸着……是连你的起居都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
杨辉慢慢地呼出一口气,显然这件事未在他的策划之中,此刻忽然接到这样的消息,仍然有些难以消化。

二爷忍痛笑了笑,“督帅不信我也没关系,你我本身就水火不容,我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想将此事告诉你,让你也留个心,毕竟……你也在查蓝鸢镖局背后的势力。”

杨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“二爷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,你此番不谈任何交易,直接拱手献上这张‘鬼符’,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你是想用此物与我讨行将的解药。”

二爷的笑意慢慢收敛,从轻咬的唇间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。

“但是你想都别想。”杨辉勾起漂亮的双眼,眼神蒙上一层杀意,“靳王的命运若是不掌握在我的手里,那我怎么控制你的步子,让你乖乖跟我回伦州呢。”杨辉忽然凑到他身前,仔细地打量着他,“你若是不跟我回伦州,这小娃娃又怎么可能听话?那躲进深山里不敢冒头的小王爷又怎么能将我想要的东西拱手奉上?我又怎么能布局云州,慢慢地吞噬掉萧人海的兵力,让他逐布为我所用。二爷,这是一场‘明战’,你我光明正大地布局,看谁先一步得手。”

短暂交锋中,二爷忽然脸色一变,唇间浮起一丝笑意,“督帅误会了,这张‘鬼符’就当是您答应我这段时间陪伴流星的谢礼。”

杨辉见他脸色一变,不禁跟着怀疑,“这么说,二爷别无所求。”

“音信共享,这是我对督帅唯一的请求。”

杨辉微微一愣,他顿了片刻,忽然笑起来,“这么说,你给我这鬼东西,是要我查到了什么,再告诉你。”

“也不必这么麻烦。”二爷简简单单地说,“只要能够确定这‘鬼符’不仅仅是云州城所有,就行了。”

杨辉盯着那张“鬼符”,微微蹙眉,片刻后,他终于道,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
说罢这句话,杨辉便站起身,走了出去。

二爷这才紧紧蹙眉,忍至此刻,他全身才发起抖来。杨辉那错骨分筋的手劲下了十分力,表面上是为了挫他的锐气,实则是要让他在回到伦州之前都无法动兵,这条胳膊短期内算是废了。

他轻轻撩开衣襟,肩颈处一片青红,稍稍用手指一碰,就疼得他差点呻|吟出声。他小心翼翼地活动肩膀,仔细地想——杨辉此人奸猾狡诈,却极其聪敏。他方才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野心,已经是料定自己掐算精准,绝无错漏。他为了得到最至高无上的军权,可以做到无所不用其极——在这一点上,他与呼尔杀相同,但是他比呼尔杀有脑子,有恒心,更有韧性。

二爷深深呼气,深觉自己当初伦州布局那一步,的确有些仓促,实在不该那么早就将呼尔杀送进鬼门关,徒留一匹无人管教、有聪明绝顶的血狼在身侧虎视眈眈。

这时,房门又开,一名士兵走进来,对二爷说,“督帅口令,即刻启程,回伦州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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